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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安雷】与已逝去的百年[已Fin]

CP-安雷
分级-G
字数-10608
状态-已Fin

/本文写于2016.11.12


简介:时间操作,他是星系里最后一位骑士,他没有受到册封,他活在百年前,被一位百年后的海盗爱上。
但是他们没有所谓相遇,没有所谓相爱这种美好的事了。



雷狮有一本陈旧的手账日记,生产于一百零二年前。


它的外壳上的银漆剥落许多,布满着划痕。内里有些掉页,纸质也因沉积许久而变得发糙,但上头的字迹却仍然可读可见,尽管或许原本黝黑的颜色都褪成了灰蒙蒙的黑。

内页的第一面,在印刷出的棕墨色的细横条上,工整的写着一行字,这显然是一个名字。
所以这当然是别人的物品了,早在生产出来的那一年,它就被这个名字的主人买下,在其上用钢笔墨水书写,书写,连翻几页都有深深褪色的密密麻麻的字。左上角标着记录时的日期,都是距今已过去百年的、只在历史文献里,只在至今流传的伟人当年的书信的复印件里出现的年份。
所以这当然是属于一个活在一百多年前的人的物品了。只是它因迹辗转,或许被遗忘,或许被留下,于是被锁在一个老旧的小阁楼里,躺在一个坏了锁的柜子里,躺了很多年。


雷狮在十五岁的那一年的夏天误打误撞闯进了这栋被翻修过很多次而今归在自己家族名下的宅子里存在隐蔽的阁楼,他撞开门时立刻被飞扬起的厚厚的尘土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毕竟这里有一百年没有人来过——然后小少年从都是尘的地上爬起来,剧烈地晃晃脑袋拍去衣服上的尘土,接着一抬眼将百年来第一次照进阳光的灰蒙蒙的阁楼放进眼睛里。

可能那是一种命运中的冥冥注定,又或许是因为阁楼实在太小而且确实没有堆放什么东西,坏了锁的柜子被雷狮第一眼看见。于是他走过去拉开它,看到一本蒙了尘的旧手账躺在里头。
少年拍拍上头的灰,几下就潦草了事,然后翻开厚重的封面。

安迷修。

雷狮望见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从此将会同时存在于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只是十五岁的雷狮还不知道。
他又向下一撇,发现还有一行字。

最后的骑士。

一瞬间这本手账就蒙上历史的陈迹感,不过雷狮从未听说过这个封号这个名字,但平心而论应该也只是他不知道而已。雷狮不喜欢死守律条,口诵忠诚的骑士。他向往蓝天大海,向往娟狂自由,甚至幻想着成为一名海盗。

他又抱持着几分兴趣——这兴致已经有些弱了——向后翻了几页,接着兴致索然地发现这不过是一本日记,属于一位十七岁的见习骑士青年(这指的是他拿到这本手账时的年纪)。青年在上头记事情,也记心情,记很多零零碎碎的物事、随想、心情。除了那已经荒废百年的日期让雷狮眉头跳动了一下外,其他的对现在的人来说毫无价值。

于是向往海盗的少年在读到向往骑士的青年用一整页纸工工整整抄录下骑士受封时的八个宣誓时就啪地一声阖上了书,将其随意地扔进柜子里,迈开腿向外走去。


夏天的蝉鸣热浪向他扑来,阁楼的灰尘历史被他甩在身后。


“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这有力的用钢笔写下的已褪色的一句话就在雷狮的视网膜前最后消弭了。


“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他听到有人含含糊糊地说,半晌雷狮陡然清醒,发现发出声音的是他自己。
十八岁的海盗扶住转椅的扶手以避免自己栽下去,他抬眼去看桌上的超静止钟,四个数字明明白白在说他刚才睡过去了一小时。

黎明更近了。


雷狮将回忆接续到断掉的地方,他在迷糊之中梦到一切开始的那个时候。他对那个时候自己的嗤之以鼻抱以十二万分的艳羡和天真似的悲哀,他该那么一直嗤之以鼻下去,但正是因为海盗后头做出的那么多事转变的那些心境造就了现在这一个他,现在这一种复杂的心情。


“喂,一百年前是不是有个骑士叫安迷修的?”十六岁的雷狮只是在一个午后突然地那么一问。
坐在他身边捧着一本书看,安安静静一派斯文的卡米尔将海蓝的眸子暂时从字里行间游移开,朝向他的大哥,显露出几分讶诧。

“随便一问。”


那个午后着实有点热,像发烧似的,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刺耳噪声,正是那些嗡嗡驱使他无端地,又像是注定地去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嗡嗡。
“大哥。”
嗡嗡。
“骑士这个职阶在那个时代就早已经废除了。”
嗡嗡。
“压根就没有一名叫安迷修的骑士,也不可能有。”
嗡嗡。啪嗒。
“大哥?”
哒哒哒哒哒哒。
“大哥!”


卡米尔的声音在身后逐渐地远去,十八岁的雷狮并不清楚十六岁的雷狮当时在想些什么,他本该循着这随便一问得到的回答淡然地应答一声哦,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但他没有。那会儿他只是单纯的感到奇怪,想要去求证吧。可这些他现在都全然的不清楚,就像他不清楚自己的鞋子踩在地上时能发出那么响那么沉的声音,一度盖过脑袋里持续不断的嗡鸣。

夏天的热浪蝉鸣向他涌来,卡米尔的呼喊随同雷狮原本既定的生活轨迹一道被他用力地踩在身后。


阳光照进蒙尘的阁楼。


时隔一年,雷狮终于又闯入那间老阁楼,拉开那个柜子打开那本书看到那些字迹。

他哗啦啦翻阅完整本日记,纸质毛糙的感觉刮得少年手麻。老阁楼里没有制冷系统,沉积了一百年的空间也并不通风,只待上一会儿就很是闷热,闷得雷狮有些呼不过气来。

日记里记的是青年三年的时光,最后还剩下小半本的空白纸页。他读完那些闲言碎语,时间片段。在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一页一页纸中,字里行间投射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他的思想他的憧憬他的情感跃然于纸上。这是之后的雷狮反复深味的事实,只是当下,十六岁的他在粗糙的快速翻阅一目十行中还来不及体会。

为什么只记载了三年?
为什么历史上没有这个骑士?

少年翻到展开的一页,左边记载了半页字,右边空白干净,那之后不论左右都空白干净。


我将再一次投身向战场。这一次预计会很快回来,我就轻装上阵吧。


我将投身向战场。
我将很快回来。

这样想的安迷修将手账本放在了老阁楼,没有带上它一同动身。


事实像是在罡风下被薄纱掩盖的一层沙,薄纱被吹走简直无可置疑,然后那些沙粒也被吹起,迷住他的眼睛。

安迷修没有回来。

再说得更直白残忍一点。

安迷修在那次战役中死去了。


翻阅过日记就知道自诩骑士的青年参与过很多场战役。其实百年前的寰区并不那么动荡,只是他偏生赶着去那些个最危险的地方,斩杀恶人,解救民众。
利己主义者最不能明白他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况且他也并没有得到骑士这一衔头。

骑士册封仪式都已废除,他永远不可能被册封。

雷狮只是第二次打开这本手账,潦草地第一次读完安迷修人生的最后三年。他想冷笑一声,于是他笑出声来,声音在蒙着尘的室内有点沙。

他了解到一件事,安迷修是个实打实的悲剧角色,而且还是雷狮最不喜欢的那种老好人类型。

“简直是白痴。”


但雷狮之后来这里的次数就变频繁了,骑士的手账被他翻阅过一遍又一遍。他在越来越细致的阅读中停顿过很多次,说过很多句同样的讽刺的话,同时也有很多新的,不同的发现。

安迷修。
最后的骑士。

首页上这两行字的褪色程度不同,笔迹也有些微的变化。
并不是同一时期写的。

在安迷修写日记之初他就已经投身向战斗了,只是那会儿的思维竟还很天真,诉说着自己的抱负,在经历战斗后获得的鲜花掌声,甚至到收获爱情。然后在万众的礼赞下被他选择追随的贤明的主册封。
读到这些雷狮勾起嘴角露出十分讽刺的笑,这是不论雷狮读过多少遍都会表露出来的轻蔑,因为安迷修所追求向往的这些他到底统统都没有得到。

否则他又为什么不在历史上,不在任何一场被记录的战争里留名呢?

战争告诉安迷修的大多都是人性的残酷可怕,环境的恶劣不堪,难民的凄惨哭嚎。他的付出毫无回报,他得到的是伤痕鲜血和恶意,人们不记他的功绩,一边压榨着他的价值一边将他遗忘在记忆的犄角旮旯。
这些黑暗的物质统统在冲击着骑士可笑的信念想法,要把那些不韵世事的天真撕毁。
安迷修的日记中也逐渐地显露出一些质疑,一些灰暗,一些痛悔,不如最开始那么阳光。只是到底他天真了十八年,他的骑士梦还是没被击垮。
雷狮细数过安迷修在日记里记录的战役,短短两年中投赴的次数多得可怕,几乎叫他怀疑白痴骑士是不是有八个分身在到处奔波。

什么在对他说,看啊,在逐渐成熟起来的思想中,在各种负面的洗礼中,安迷修仍然是温和、友善、乐观的。

在这些情绪交织冲刷下,青年自撰了这个带着几分终结感的封号。

终于在一次阅读中雷狮陡然惊醒,一个极其令人窒息的念头如惊雷打在他的识海。他突然想那时候的安迷修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永远没有被册封的可能。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甚至在日记里也从未提及,仍然还在一遍一遍默写着八个誓言,为着自己所坚持的骑士道心无旁骛披荆斩棘。
这个念头让他感受到巨大的荒凉悲戚,像是翻涌的海席卷而来,在吞没他,而安迷修早已经被海浪吞没。若他已知道,那么他的仍然坚持的所作所为甚至到最后的失去生命是为什么?

纯粹的信念与善意。

一瞬间雷狮觉得安迷修仿佛与这整个世界都脱落开来,他上升到一个更深的高度,被反复撕扯剖析的心灵平静地俯瞰他所涉足的罪恶世间。他显然足够勇敢,也显然足够睿智。

安迷修知道。


这个念头从此挥之不去了。

夏天的热浪蝉鸣向他袭来,有什么被他置之不理,遗落在身后。


时间又在推移,推移。像嘎吱嘎吱的老齿轮,转过白天黑夜,转过四季,转过世纪。

这期间那些细致到标点符号的阅读搜索能让雷狮发现很多事。

比如安迷修严谨刻板但还是有跳脱中二的时候;

比如安迷修沉默寡言但内心戏万分丰富,他写在日记里所展现出的估计不达十分之一;

比如安迷修一表正直但搭讪记录多得让人瞪目结舌。

比之虽然在日记里谈及感情时十分认真而且试图搭讪过不少女孩最后都失败了的单身汉安迷修,一贯被称为人生赢家的雷狮当然交过几个女朋友,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十分出挑而且各有特色。

其中有一个很文静的,是那种会被人贴上“文学少女”标签的类型,雷狮不太记得自己动的哪门子兴趣把她泡到了手,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她分的手。略一回忆下他居然只想起对方温和的眼睛,女孩说:"你有爱情吗?"

你有爱情吗?

他接着忆起当时的情境,对方双手环着本哲学系的书籍,和自己一起倚在天桥上,她温和的眼睛望着底下川流的车辆行人,然后突然问。

"你有爱情吗?"

没头没尾。

当时自己怎么回应,或者没回应他都忘了,就像忘了对方的脸颜一样忘了。一切回忆漩涡戛然停止转动,咔啦啦地他回到老阁楼,眼前只有一缕阳光照出的漂浮的尘粒。

他听见阁楼外汽车噪人的喇叭声,自行车尖利的响铃,行人嘈杂的絮絮……这都好像远在千里之外,窸窣杂乱。

只剩下那一句质问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你有爱情吗?

他再度望向被自己翻阅过无数遍的骑士的手帐。

“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这只是宣誓中的一句话,它被骑士翻来覆去地认真抄写,曾在雷狮的视网膜上跳进跳出,在浏览阅读思索中反反复复出现过无数次。可雷狮禁不住思忖,那骑士有爱情吗,它曾属于谁?

然后他又突兀地从脑海里跳出更新的疑问:

那他的爱情呢?

那雷狮的爱情呢?





海盗终于想起分手的理由,她说他还没有爱情。





轰然地,心里有什么平衡倒塌,雷狮发现自己不再满足于只是阅读着这本日记了。



这种巨大的空洞感与不安定感失衡袭来的时候距离他第二次拿起它已过去大半年,从夏天到冬季。在这推移的时间里安迷修于他而言似乎已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一本日记里的字迹,他逐渐鲜活立体起来,确实地存活在百年之前,又确实地存活在雷狮的脑海当中,占据他心脏的一隅。

初春将来,而他已等不及地决定动身。

骑士会将自己的一些行程详细地记在手账上,雷狮以前还笑话他跟个写流水账的十二岁孩童似的非得交代好时间地点,而现在他就要循着百年前的笔记踏上旅途,去安迷修去过的地方走上一遭。

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雷狮内心很平静。那种不和谐、突兀感在他心里已留存很久,他像是被牵引着,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着要踏上这场旅程的,在这之后他也要被引导着,做出各种各样的抉择,走上各种各样的道路。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那扇尘封隐藏的门扉被他撞开后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安排好了。

卡米尔用那对掩在帽子围巾和稍长的黑发里的海蓝的眼睛沉沉地望着他,像能看透心灵,化作海上的浮舟送谁远去。这份注视像暗涌的漩涡,他没法忘掉。

但他终究是要去的。

百年的光阴过去了,他终究是要去的。

这样的感觉将相伴海盗的一生。



直至现在仍然如此强烈。

十八岁的雷狮抬眸将视线望向他曾经的长途跋涉中所收集下的所有碎片。他们曾属于骑士,曾记录过骑士的生活片段。有相片,有一卷录音,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这是安迷修除了那处阁楼和那本手账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实质物品,这样的物件应该是要被称为遗物的。

但骑士英年早逝并没有后继子孙来继承这些遗物,当然也并不会有任何人会来向雷狮索要一个被遗忘百年的人的毫不值钱的物件,于是安迷修留下的全部就都在这里了,被海盗拥有着。

但他也只拥有这些停留百年的碎片了。

他摩挲着被夹在相簿里的旧相片,安迷修大概不太喜欢摄影,又或者随着时间流逝剩下的部分实在太少,在那些周而复始一遍遍踏足的旅途海盗往往无功而返,只剩下在百年中不断变迁的风景让他沉默着久久蹑足,就好像要化作一块望夫石。于是到头来照片稀少,张张弥足珍贵。



海盗找到的头一张骑士的相片出现在他的第四次旅途的终点,从一个叫埃米的老人手中取得。那是雷狮桀骜张狂的十八年人生里最难忘的柔和又激烈的经历。

当老人微抖的布满褶皱的手将那保存得很好但仍然显出几分老旧泛黄的照片交到海盗的手上时,当海盗猝不及防对上那位从他十五岁开始走进他人生的名字的主人温和的翡翠绿色的眸子时,那些汹涌翻腾的情感都像被加速百倍生长的藤蔓一般无法自制地疯狂蔓延上来,几乎让他红了眼眶,视线模糊。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崩裂了。

迟到百年的四目相对,一瞬间烙印在他视网膜上的那句誓言混合着现实中凝结在相片里的这片绿色森林在眼前明明灭灭,记不清样貌的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反反复复回荡,质问他“你有爱情吗?”



海盗有爱情吗?

有。

海盗爱上一个活在百年前的人,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而他现在才终于晚晚意识到这一现实。


他与他的爱情之间相差了一百年的时光,在第三维度的世界里时间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透明厚障壁。没有哪里的横沟峡谷,海洋天空会比这距离遥远,安迷修注定会存在于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占据满满一席地。可到头来安迷修还是没有认识雷狮的可能,雷狮也没有遇见安迷修的机会。

他们的一切都是单向的,单方面的认识,单方面的执着,单方面的爱情。

就算在以后,在一次又一次热浪袭来蝉鸣响起的时候雷狮终于收集齐了安迷修这个人留下的所有碎片,可是他仍旧得不到一句问候,一个拥抱,哪怕一次回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去找寻,很努力地去追逐,可他到底赢不了偶然和安迷修擦肩而过的那数千万陌生人,到底赢不了百年的时间。

他是最大的输家。



夏天的热浪蝉鸣向他奔来,他的爱欲嗔痴终于被他所正视,他面对着它,被其所震撼灵魂,萌生出无数强烈的苦涩。


原来想哭是这种感觉。

当然他没有真的哭出来,在陌生的老人家面前崩溃地泣不成声太孺弱也太不得体,不是他的作风,他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于是雷狮掩饰般的,用他仿佛被水汽氤氲的模糊视线认真地去打量照片上的骑士。

安迷修看起来显出稍许狼狈,面对着镜头笑得冒出几分不合年龄的傻气,一对纯粹的清瞳犹如上佳的翡翠,色泽清润,亦坚而有光,透出时间沉淀过后的强烈却又柔和的情感。那有如森林一样的目光足以震撼人心,足以收获任何一种爱情。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打着熨得平整的黑领带,短袖的右臂上露出缠着一截绷带的皮肤,那底下大概有狰狞的伤疤,张牙舞爪。

这个人就是安迷修啊。

海盗咀嚼反刍这个事实,青年生得很好看,棱角线条都显出成人的英气,能让人很服气地将帅气一词安置在他身上。

当然了,安迷修没他帅。

只是骑士久经修行和战斗的身材锻炼得很好,远远胜过在碳酸汽水和垃圾食品里泡大的雷狮。这具有力的身体可以稳稳地将自己的挚爱拥入怀中,用宽大厚实的手掌抚弄她的头发。

幸亏没有哪个姑娘像自己一样没眼光看上安迷修,让他犯不着去像个小女生似的吃个百岁老女人的醋。





“你是他的后代吗?”

老人突然问。

雷狮于是就抬眸将目光从照片转向埃米浑浊的双眼。他一时间觉得这个发问可笑,又觉得这太悲苦,时间能把一个在当初比安迷修还小上三四岁的少年蹉跎成如今的白发苍苍皱纹丛生的期颐老人,也能把十九岁的安迷修的模样永远停留下来。

“我不是。他没有后代。”

“那真可惜。”埃米说,他的牙齿掉光了,说话便很含糊,“他是位很好的人,我…”

“和我说说他?”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突兀地抢问。老人的反应本就迟钝,被他打断后停顿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讲述起来。

从埃米的回忆里雷狮逐渐勾勒出一个别人眼中的安迷修的模样,他可靠,强大,但又笨拙,脱线。

在尚且年幼的埃米和他现在已逝的姐姐艾比遭到围击时,骑士以绝对强劲的姿态闯入战场,一派从容温和,对敌人绽出一个笑容。

“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放了他们呢?”

在遭到拒绝后,白衣的青年状似苦恼地微摇摇头,下一秒双剑出鞘,黄蓝的剑影快得让埃米难以看清。

原本在姐弟眼中看来强大到无法匹敌的敌人,霎时间就被他斩落足下,没了声息。

海盗第一次直截地认知到安迷修的实力之强劲,这是在一百年前辗转过世界上所有战场的实力,这是不属于他的,百年前的,曾经真正鲜活存在过的安迷修。

但紧接着,骑士回过神来,朝他的姐姐眯了下眼,自以为很帅气地说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坏人伤害到您这样的美丽小姐。”

事实证明大龄中二病青年再怎么帅也帅不过三秒,雷狮噗呲笑出了声——安迷修的这句台词他在那本手账上见过,骑士像思春期的大男孩一样备考似的用好几页纸写满了老套又肉麻的情话句子,恶心得初读的雷狮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之后见义勇为的安迷修是怎么试图搭讪又被无情拒绝的经过在埃米缓慢的声调中被逐渐和盘拖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回忆叙述中不知道转向哪里,在这片沉默寂静中雷狮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回光返照,老人终于要奔赴着他家姐的步伐向另一边去了。在那边他会遇到等着他的活泼的艾比,欢快嚷着弟弟你快让我欺负一下。或者还会遇到那个一面之缘的,笨拙又单纯的骑士青年。

恍然雷狮觉得正在一步一步行走着的他才是那个奔跑过去的人,而安迷修就在那头站着,望向这边,目光始终柔和而平静。他觉得他能看到安迷修温柔又有力地向他伸出双手做出似乎是一个怀抱的动作,于是雷狮便迫不及待地赶过去,就像他那么多岁月里做的一样,赶过去,赶到他活过的地方,赶到他的只言片语,生活角落中去,那些碎片被真正郑重的对待。

他赶过去,扑入一个想象中的怀抱。

而事实上海盗只是走出了这座居所,外头的天光比起他刚造访时要偏斜暗淡些许。


安迷修并不在那里。


他归于尘土,哪里都不在。



他拿着那张老相片,望着上头傻笑着的安迷修。
刹那,一个极可怕,读起来又甜蜜又悲凉的念头在他脑内炸开,如惊雷如暴雨,又痛楚又冰凉,在他的心上恶狠狠宕开一笔,几乎能摧残他的防线,压得他内脏碎裂。


这个世界上,以后,只有他是活着的,记得安迷修的唯一一人了。


这念头居然是事实。
这念头竟然是事实。



他又一次从长久的回忆中醒过来,细长的手指在排列好的照片上眷恋般地久久停留。

这张缺了一角的拍摄于一百零一年前的安迷修坐在老树根旁撑着脑袋浅睡的照片曾让他涉足整片南地。
这张看不清日期的骑士擦拭着黄蓝双剑的相片曾让他在迷失的城市里撑着要活下去。
这张被撕成碎片后又被仔细排列粘合起的青年皱着眉头盯着天空发呆的照片曾让他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耗尽前所未有的耐心。


安迷修到底成为雷狮的症结,无可医愈。


他禁不住地去幻想还原他生活里的片段。这个挺直的身影曾伏在案前沙沙书写着;柔软的浅棕色发也被山岚笼罩过;走得快磨平的鞋踩过没有花草生长的土地。
他粗糙磨出茧的手扯着一截绷带往自己的手臂上缠,看着它逐渐地渗出血;一对琉璃清瞳映出行驶的火车上的玻璃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景色;绷紧身体,在战壕里屏息以待敌人的弱点暴露的一刻。
紧抿起嘴唇,在死难者坟前露出痛悔的神情来;换上白色的衬衫,掩盖宽大的背部上的新伤老疤;如狼一样在夜里盯梢着它的猎物,用黄蓝的利齿咬断敌人的脖颈。
无可忍耐地怒吼出声,震慑住所有的异议者;也在费劲口舌后露出仍然无可奈何的颓败;璀璨地绽出笑容,在黄昏下回眸睁开生长起碧色森林的双眼。

这些纷乱的画面一节节闪过去,最后剩下一个嘴角淡淡笑开的安迷修。


画面里也只有安迷修一个人。
所有的画面里都只有安迷修一个人。在他视网膜上明明灭灭,几乎烧断神经。

不管那或真或幻,或实或虚,在他突兀地终结自己的幻想时他就突然意识到——顿悟始终来得太晚——意识到骑士始终独身一人。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短暂拥有过的战友都难以匹及他的强大,最后都在数不胜数的战役中前仆后继地死去,死在战火硝烟中。


安迷修何等孤独,始终孤独,一直从降生,到死去。



雷狮的那些情绪又开始汹涌起来,怒浪滔天般不停地上涌,上涌。

上涌。
临近喷薄。


他的手伸起来,游移开,按下终端上的开关。
寂静的环境里,一个声音响起:


“我是安迷修,听到请留言。”


那是安迷修的声音。

精疲力竭的海盗在听到这句留存在紫堂家族已逝的前任家主的信息库里的一组声音数据时他仿若陷入巨大的迷雾之中,骑士的声音真实又虚幻,跟他的影像一样在自己周遭影影绰绰。
安迷修的声音比他想的要低沉一些,这是属于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然而更多的还是他的温和,他的凝在一言一句里的宽厚。

而这份温柔此刻能让雷狮的一切情感决堤。


他精疲力倦,混沌的大脑里响起铺天盖地的嗡鸣。他咬起牙,几乎是以要崩断它的力道;他握紧拳,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珠;他闭上眼,但阻止不了脆弱决堤泛滥把自己一张永远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狂傲年轻的脸庞浸染。

巨大的愤怒憎恨与绝望无力同时席卷了他。


安迷修为什么要活在百年前?


而雷狮为什么要活在百年后?为什么不让他随对方一同降生,而要他沿着一个人活过的足迹踟蹰行走过整个世界,捡拾起那些沉积百年的痕迹压在肩上压得他脚步踉跄;为什么不让他去拥有对方,成为对方的一生挚爱,而要他怀揣着沉甸甸又轻飘飘的虚实物质体验着心脏阒寂一样的空落落。

他原本应当和自己刀剑相向,兵戎相见;在自己轻蔑一瞥下蹙起眉向自己投来饱含着凛然正气的目光;声音宏亮有力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握紧黄蓝的剑锋摆足将刺穿自己躯体的架势。他本来就应该和自己相遇,他本来就应该认识自己,认识雷狮这个人,翡翠森林里照见雷狮这个人的脸庞身躯和轻狂笑意。

他合该携着热流刀冷流刀向自己走来,走到雷狮的身边来,中间没有这该死的百年时光将骑士和海盗分隔开,没有,本不该有。

他们合该成为最匹配的宿敌,没有谁能比雷狮更配安迷修的刀光剑影,也没有谁能比安迷修更合雷狮的雷霆闪电,一切浩瀚奇迹不思议从森林与海洋互相对视开始,碰撞迸发延展出无限大无限远的可能。

可他为什么活在百年前,将一切可能全部摧毁杀死成为不可能。摧枯拉朽一般,只剩下雷狮活在安迷修百年前的残影里如灵魂被桎梏于死地一般反反复复挣扎和绝望。

为什么啊,为什么有错过?为什么有注定?为什么有命运?这些该死的令人发疯抓狂的命里的莫强求到底是为什么啊?

年轻的海盗早已在求而不得的爱欲痴嗔中不堪重荷,无论什么都存在极限,他就在那极限交界之中,被撕扯灵魂的疯狂痛苦拖拽着下沉,下沉,几欲发疯。


被泪水浸渍打湿得朦胧的视线突然像烧断一样陷入夜一样的沉的黑暗,就像是电闪雷鸣,滂沱而过,把他的清醒打得七零八落散碎一地。他听到咚的一声,重物撞地的声音。
沉重的,沉闷的,像他快要死却的心跳。


一切阒寂。




他梦到另一处寰区,在那里他从来没闯进阁楼,没打开过那本留存了百年的日记;在那里他在听了卡米尔的答复后只是不痛不痒地颔首噢了一声,接着就继续窝着打他的掌机游戏;在那里他从没有对安迷修产生过疯狂又绝望的爱恋。

他梦到另一处寰区,在那里他参与了一场全星系角逐的比赛,在赛地里带领着海盗团攀登上遥遥高地,骑士站在低崖下,抬头厉声喊他“管好你家的狗,恶党。”而雷狮则侧低下脑袋,发丝被风吹动,似笑非笑地张口说“这么有空管我家的闲事啊,双剑。”

“你也想打一架吗,本大爷奉陪啊。”
“不了,今天这里的乱子已经够多了。”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你那些恶党都铲除殆尽的。”
“哈,不自量力。”

他们针锋相对,有许多场角逐不出胜负的争斗,最终成为对方生活里的一道光,不由自主彼此吸引。


最终雷狮梦到安迷修在对头冲着他展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喊他,雷狮。
温柔的,宽和的,宠溺的,无可奈何的,染着笑的,携着爱欲裹着情意的一声呼唤。




“雷狮。”




家人的声音将雷狮从深海里拖拽回现实,他大汗淋漓,剧烈地喘着气,茫然又无助地望着扭曲起来的天花板,视网膜被烧灼一样的痛。


他像是大梦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年似梦幻真过去,唯有跳动着的心脏提醒着他那些都真实存在过。

海盗心里腾升起强烈的使命感,那种情感欲望催促着他必须要去完成一件事。
为他,也为安迷修。为那一声凝固了时间的呼唤。




那就是现在的雷狮所要去做的,他已启程前往安迷修所记录下的最后的日程地点,他要去那方浸洒了骑士滚烫鲜血的土地。

彼时黎明破晓,天光终于大亮。夏天的早晨,只有不那么闷热的空气带着一丝朗爽的微风。
热浪啊,蝉鸣啊,它们都还没有来。


海盗终于登上那座山,矗立在那,鸟瞰底下安静的湖泊。他的爱欲痴嗔在百年前的战场上死去,百年后这里被冲刷成一片湖,风景婉丽。周围绿树环抱,倒映着看过去碧绿碧绿的一汪水像极了照片里骑士翡翠一样的眸子,澄艳摄人。就像是安迷修在注视着他,就像是安迷修在呼唤着他。

雷狮几乎要应答,他踩上悬崖的边界,想喊一句我来了。可此时海盗喉头哽咽,张口净是无言,而且此时尚还不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他清楚地明白他将会投身向这片湖泊,奔向底下的那个亡魂,在他回眸的时候撞入他的怀中。

他将会投身向这片湖泊,他注定将投身向这片湖泊。他的爱情在那里,除此外海盗再也不想去往任何地方。


我将投身向战场。

记录完这句话的骑士奔赴向他最后的一次战地,奔赴向他的死地,真相早已被历史尘封掩盖,谁也永远无法得知强大如安迷修为何折陨在这一方战场。它们兜兜绕绕成为一个谜,形化成了缧绁,永远困住骑士的步伐——同时它也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困住了海盗。

安迷修没有他的二十岁,而雷狮将会迎来他的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一直到他终于封疆成王,有资格去完成一场迟到百年的册封。

他要成为他的君主,他要为他宣颂誓言,即使安迷修永远不可能尊他为王,郑重地做出骑士礼,向雷狮宣誓效忠,口诵他抄录过一遍又一遍的八个誓言。
那些都已全然的没关系。


最后雷狮将踏足这片宁静祥和的,埋葬了他的爱的土地。义无反顾地,真正地坠落下去,奔赴过去,随着水面被破开的巨大声响他将会沉入最深的湖底,在河床上与沉积百年的枯骨为伴,一切寂静又无声。
他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他的安迷修,他一定能第一眼就望见他百年的爱欲嗔痴。


在咕噜噜向上翻起的水汽水泡中,在逐渐远去了的夏天的热浪蝉鸣中,雷狮的身子沉沉下去,在偌大的湖中显得那样微茫渺小,然而他的眸子晶亮而有光,好像五色琉璃,里面光华流转,裹挟了穿透长长岁月后终于胜利一样的笑意。




“我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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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删过一次底下的二十几条长短评全没了大哭()我以后再也不心情不好就删粮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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